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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家相片屏風小編

晶瑩剔透的台灣冰山



排灣族稱愛玉子為tjikunuy。


立夏後氣溫陡升,沿台24線往山裡走才逃過艷陽追捕。車到水門,過德文,進神山,賣愛玉的店家多起來。那景象就像到萬巒,豬腳映入眼簾一般,讓人以為進入愛玉的故鄉。這聯想沒錯,愛玉子確實長在這裡,排灣族人叫它tjikunuy。早年市集裡的愛玉子,多靠原住民摘採送下山,每一口涼沁心脾,背後都是化險為夷。


「小時候常聽部落長輩到山裡採愛玉子摔下來。」魯凱族人包金茂說,愛玉子是藤本植物,攀爬林木向天增長,果實只長在樹冠層。年幼不時聽說,長輩爬了2、30公尺高,只為摘採愛玉子,有些送了命。



他的記憶跟連橫在《台灣通史》的記述頗有落差。連橫1920年發表《台灣通史》,在卷27農業志果之屬中,把來自南洋的「南無」(即蓮霧)與愛玉子同列為寶島果品。這兩種果品在清乾隆29年(西元1764年)重修的《台灣府志》都未記載,「南無」是因入台不到百年未出現。愛玉子不是,清道光年間(約西元1821年後)就有人食用。


半天高的野愛玉 透心涼的好味道


當時一位泉州同安移民,往返台南、嘉義行商,有天行經嘉義中埔附近山溪,忽然發現水面成凍,狀似結冰,意外發現樹子。他撿拾返家,要名喚「愛玉」的15歲女兒搓洗販售,愛玉凍之名才傳遍市集。


愛玉「涼沁心脾、飲者甘之」,正是連橫記述中的口感。他還形容,販售凍品的商賈之女,年方妙齡,楚楚可人。不管是愛玉她爸,因過溪口渴欲飲,意外發現樹子撿拾回家,或是愛玉本人試搓成凍的過程,都充滿奇趣。跟包金茂族人為愛玉子送命的苦情,如天壤雲泥。


這或許是族群交會的面貌,時而各循曲徑,通往幽境,時而交會,發出共鳴。「就像山區雲霧滋養的咖啡樹,年輕族人以為它們現在才被移植,循外來物種命名模式,直接音譯kuhi。」包金茂說,但其實它早被指認,前人稱為dalaulrane。好比愛玉子在排灣族語裡叫tjikunuy,與漢族有別或更早的命名。其間差異不只是語言上的斷裂,還可能是文化傳承中的縫隙。


日本「植物學之父」牧野富太郎20世紀初取得友人採集的愛玉子樣本,1904年鑑定發表為新種。當時部落族人或已指認這種藤本植物,「但原住民認為,食物須經勞碌取得。」包金茂說,tjikunuy天然纏繞,還沒發現涼沁心脾的價值,那時不叫愛玉子。如此識物指名的過程蜿蜒曲折,猜想歷史可能這樣走來。


後來的演變就如現況了,tjikunuy慢慢向愛玉子靠攏,揉洗成凍的內在價值強壓外在指名,以至於後來的人也忘了tjikunuy,只記得愛玉子。



無味的好味


這些探索若太燒腦,無妨,不如直接來碗愛玉!連橫說,道光初吃愛玉是「和以糖」,兩百多年過去,仍是常見吃法,簡便素樸。當然,時間也不是白過,愛玉子搓洗成凍本身無味,後來有人加上檸檬汁或金桔檸檬汁,成了新主流。


與其對比,包金茂端上桌的愛玉堪稱奢華版。他取用自家咖啡園的愛玉子,搓洗成凍,佐以親手熬煮的果醬。百香果、鳳梨、紅肉李,都來自左近或自家。在塊塊不規則狀似浮冰的愛玉上,綴上一匙或黃或紅的濃漿,味蕾更豐富。若說道光初年賣愛玉的少女楚楚可人,現在可有雍容華貴之姿了。


包金茂不藏私,從果品清洗、去核到入鍋、佐糖一一拆解,指點自製果醬的迷人所在。其中令人拍案的是,果醬熬煮過中添加了蘋果泥,如神來一筆。「這是因早期熬醬都會加蜂蜜。」包金茂說,天然蜂蜜有種人工無法模仿的酸甜味,早年為了採蜜甚至用石板搭過蜂箱。後來發現蘋果泥也帶有相彷的酸甜,就讓它成為果醬的神秘佳賓。



覺得自製果醬太麻煩?沒關係,山上吃吧!在海拔八百多公尺高的德文來碗愛玉,從果醬到愛玉都來自山裡,是原味,更靠近愛玉子生長的土地。


更棒的是,現在採愛玉子已不用攀爬涉險,它被移植到中低海拔山區或平地。愛玉子雌雄異株,雄株花果形同產房、育嬰中心及安親班,僅供小蜂繁衍發育。雄蜂僅負責傳宗接代,授粉全靠雌蜂,愛玉子瘦果也只能在雌株結出來。背後分工是互利共生,是演化奧秘。


包金茂說,愛玉子像是環境指標,只在天然無毒的地方結得出果。從這個視角看,更不可小覷眼前那碗愛玉。台灣獨有的涼沁心脾,展現的不只是動植物互利共生,還象徵人與土地的共好。


出處:屏東本事2023夏季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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